第三次菊开
《文学少年·中学版》2008011期
作者/猫 鱼
冰菊从镜框里落到窗台上，太阳从云朵里露出来，金灿灿的阳光一照下来，所有的冰雪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。
A
布菲儿正临摹在对面阳台上晒太阳的拉布拉多狗。临摹到关键地方，绘画笔芯出了问题。她低头修笔芯的时候，发觉窗台上的冰菊，无声无息地开出一朵蓝色的花。可是，现在根本不是冰菊开花的季节！而且，这盆花一直都开**的花朵！
布菲儿用手使劲地擦了擦眼睛。没错，那朵小蓝花颜色浓郁，花瓣上滚动着细小的露珠，还招来一只金色翅膀的蝴蝶。布菲儿心里很恐慌，她断定，肯定又要有什么灾难性的事情发生了。
事实上，这盆冰菊到现在，已经是第三次开出错季的蓝色花朵。布菲儿记得很清楚，第一次是在一年前。她刚看到那朵蓝色的冰菊时，兴奋地给同学奕奕打电话。奕奕答应马上过来看，可一直到晚上奕奕也没出现。奕奕在路上失踪了。一个星期后，在那朵已经蔫掉的冰菊旁边，居然又开出一朵新的蓝色冰菊！布菲儿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，她跑出去找爸爸（她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），可是，她却没有找到。而且，布菲儿的爸爸从此再也没有出现，莫名其妙地也从世界上消失了。
那天晚上，她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哭泣，刚从外地回来的妈妈问她怎么了。她沉默不语，妈妈追问，最后她低声说：“我摔了一跤。”布菲儿撒了谎，不敢说出实情。晚餐的时候，她只喝了两口汤。“你没事儿吧？布菲儿？”妈妈担心地问。“没事儿。”她确实没事儿，只是在随后的一个月里，每天晚上都做恶梦。一直持续了三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。
一年后，这朵接连给她带来灾难的冰菊居然又开出蓝色的花朵！她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会不会出现异常？布菲儿不停地偷看着妈妈，怕她也像奕奕和爸爸那样突然消失，那布菲儿会伤心得死掉。
B
半个小时后，确实又出现状况了。但是，这回消失的是叼走布菲儿球鞋的狗。那只叫壁虎的黑色拉布拉多狗。
在奕奕和爸爸忽然一下子消失的那段日子里，布菲儿变得消沉又落寞。壁虎是个懂事的家伙，每天黄昏等在布菲儿放学的路口，蹭着她的腿，还耍宝，逗布菲儿开心。现在，听到邻居一声声地呼唤壁虎，布菲儿悲伤得都快崩溃了。她实在不忍心再听下去，就从家里出来。
这天是个多云天气，太阳躲在云层后面，偶尔像个手电筒似的，出来晃几下就又没影了。不知不觉，布菲儿走到了松树山。
这座山是当地的禁山。在山的前面，竖立着一块非常非常大的牌子，上面用严肃的黑体字写着：对擅自上山者处以二十年以上的刑事惩罚！二十年的刑期啊，和处罚一个故意杀人犯没多大区别。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座山上究竟有什么样的危险，但是，没人敢尝试触犯如此严格的规定。于是，慢慢的，松树山成了当地人的一种禁忌。年轻妈妈在哄不听话的孩子时，就吓唬说：“你再闹，我就把你送到松树山上去。”这么一说，哭闹的孩子立刻就安静下来。
松树山的周围被政府用铁篱笆拦住，这也成为阻止人们上山的一道屏障。可是，此时此刻，像是世间真有魔咒这回事，在布菲儿前面的铁篱笆，居然有一个大洞。布菲儿犹豫了一下，钻了进去。
从外面看，松树山和别的山没什么两样，转过一个小山坡，布菲儿的面前出现大片大片盛开着的雪白梨花。布菲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，这时从梨树林里走出来一个看起来很凶狠的巫婆，恶声恶气地质问布菲儿：“你为什么不扔掉那盆冰菊？”布菲儿惊讶地反问：“你怎么知道我有冰菊？”一片乌云悄悄飘过来，起风了，雪白的梨花在风中飞舞，像是漫天的雪花。布菲儿觉得像冬天那么寒冷，她禁不住缩缩了脖子。
那个巫婆忽然一扬宽大的袖子，一阵风迅速地从布菲儿身上穿过，她感觉到左边的眼睛刺痛一下，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落进眼角。
这时，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，金色的阳光像一面明亮的湖水，映在山坡上。布菲儿的左眼角在阳光里隐约发出淡蓝的色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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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巫婆回答布菲儿的反问：“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，包括你的好朋友奕奕，你的爸爸，还有那条狗，他们去了哪里我都知道。”听到巫婆的这些话，布菲儿立刻抓住巫婆的胳膊不停地问：“求你告诉我，他们在哪里？怎样才能找到他们？”
“小姑娘，去白色城堡找吧。”说完，巫婆意深味长地一笑，一转身就消失了，那股寒冷的风也消失了。
白色城堡，布菲儿记住了这个地方，她是要去找的，就算白色城堡在天涯海角，她也要去。可是，白色城堡在哪里？布菲儿漫无目的地朝前走。一只小松鼠不知从哪里跳出来，在布菲儿前面蹦蹦跳跳的，布菲儿走得慢了，它就停下来等，布菲儿想要走到岔路上，它就吱吱地叫，像是在给她指路。布菲儿就顺着小松鼠走过的路朝前走，一直走到一处开着紫藤花的地方。小松鼠像是走累了，趴在紫藤树上不动。布菲儿继续朝前走。可是，她感觉脚下的地软软的，像是糯米饭团，她被粘在里面了。原来这里是沼泽地！
布菲儿慢慢向下陷，泥水已经没过她的膝盖，她没办法拔出来。正在着急，忽然沼泽边上有人招呼她。这人是一个小女孩。在小女孩的帮助下，费了好大的劲，布菲儿总算从沼泽地出来了。
“我叫流流，跟我走吧，我会带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。”这个和布菲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很老练地说。“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？”“不就是白色城堡嘛，我知道那里。”布菲儿相信她会知道，因为她并没有对她说过白色城堡这四个字，可是她居然知道！
偌大的山坡上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天空阴沉沉的，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雪。流流是个很小巧的姑娘，一头淡紫色的头发，布菲儿认为那是染成的。“坏女孩总是染头发。”学校的老师这样在课堂上说过。但流流的眼神看起来很真挚。她露出甜美的笑容：“走吧，去我那里吃块玉米甜饼，你看起来又饿又渴呢。”
布菲儿确实又渴又饿。她和流流来到她住的地方，那是用藤树搭建的小花棚，四面用厚厚的稻草围着，又温暖又舒服。流流烤的玉米甜饼非常酥软，葡萄饮料清爽可口，布菲儿吃得很开心。吃完第五块玉米甜饼，她的眼睛困得睁不开，就在流流给准备的散发着菊花味道的大床上睡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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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，布菲儿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吵醒。她坐起来，发觉已经是半夜。月亮像一颗晶莹的蛋黄，安静地挂在天空上，用它柔和的光笼罩着那个哭泣的人。哭泣的人是流流。她坐在花棚的门口，用手不停地擦眼泪，可是她的眼泪像是山涧里的水，哗啦哗啦地流下来。
布菲儿奇怪地问：“你有什么伤心事吗？”
流流擦了擦眼睛，反问她：“难道你一个人流浪在外会不伤心吗？”
布菲儿有点不解：“那你为什么不回家？”
没想到流流继续反问她：“那你为什么也不回家？”
“我？”布菲儿停顿了一下，说，“你不是知道我要去白色城堡的吗。”
“哦，对的，你是要去白色城堡，可是我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？”
“为什么会这样呢？”布菲儿奇怪地问，“难道你一直都是住在这里吗？”
“不是的，我是被一个巫婆带到这里的，她说要教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玉米甜饼。可是，她用魔法把我困在这里，我出不去了。”说到这里，流流又哭了。
“没有解除魔法的办法吗？”布菲儿问。
“有，可我一个人实现不了，需要帮忙。”“我来帮你实现！”布菲儿热心地说。听布菲儿这么说，流流很高兴，让布菲儿跟她走。
流流把布菲儿领到一个很空旷的房间。屋子里有四个大镜框，每个镜框前堆着一大堆碎玻璃。每块碎玻璃都有1、2、3、4……这样的编号。布菲儿要做的，就是按照编号，把碎玻璃一块一块地贴在镜框上。
布菲儿从第一个镜框下侧开始贴。碎玻璃很扎手，刚贴了十块，布菲儿的右手食指就被扎得冒出血丝。她把食指用创可贴包上，继续贴。贴完第三十块碎玻璃，镜子上出现了一双鞋的图案。
那双匡威的红色帆布鞋她很熟悉，是奕奕过十五岁生日，她叔叔送的礼物。身材高挑的奕奕穿着红色帆布鞋显得更加神气活现，男生们全被吸引住，还有两个男生为证明谁更喜欢奕奕比赛喝凉水，喝出肠胃炎，被送到医院治疗。一时间，奕奕成了学校里最出风头的女孩。
布菲儿非常嫉妒。在她们放学的路上，有一家化学工厂的废水池。那天奕奕正在前面走，布菲儿忽然在后面大声说：“奕奕！你的鞋里有一条绿虫子！”奕奕吓得赶紧把鞋脱下来。布菲儿趁机把那双红如草莓的帆布鞋踢到废水池里。那是一条半腰身的化学废水池，水的颜色像是生锈的铁，散发出污浊的味道，没人敢进去捞鞋。奕奕的红色帆布鞋彻底报废。
第二天，布菲儿因为考试成绩不好，被老师留在学校里补课。黄昏的时候天阴了，老师忘记了布菲儿，急匆匆地回家去了。当时整个教学大楼只剩下布菲儿，天空下起大雨，她又冷又饿又害怕，正彷徨无助。奕奕来了，她给布菲儿送来了雨伞和一杯热牛奶。奕奕那么善良，是她真正的好朋友。现在回想起红色帆布鞋的事，布菲儿真是觉得有愧啊。
布菲儿加快速度贴。碎玻璃把她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地磨破。等布菲儿的整个右手指都缠上创可贴，第一堆碎玻璃贴完了。镜子里完整的奕奕冲她甜甜地微笑。布菲儿疲惫地回笑了一下，就赶紧去贴第二个镜框。
这次是从上面开始贴。当碎玻璃组成一个宽阔的额头时，布菲儿禁不住开心地大叫起来：“爸爸！”太兴奋了，没注意到一块尖锐的玻璃把布菲儿的手掌划出血，大滴大滴的血流下来，就像一年前爸爸额头上滴下的血。
爸爸对布菲儿一向都很严格，对布菲儿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爱好（收集骷髅头像、军刀、雪茄烟盒）很排斥，他希望布菲儿能培养一些温和的优良爱好。正处在成长叛逆期的布菲儿对爸爸的要求很反感，可爸爸总拿长辈的威严来约束她。布菲儿就想出一个整治爸爸的恶毒办法。
她找人把爸爸的照片和一个风骚女人照片合成在一起，塞在爸爸的钱包里。原本她是想假装突然地在爸爸的钱包里发现这张照片，然后以这张照片为借口，胁迫爸爸不要整天管这管那。结果，却被妈妈给提前发现。妈妈气得发抖，拿着照片质问爸爸。爸爸当然不承认，妈妈不相信，就用锅铲打在爸爸的额头上。爸爸的额头滴下大滴大滴的鲜血，就像现在布菲儿手指滴下的血。
每滴下一滴，伤口就钻心地疼痛。到现在，布菲儿才知道自己深深地伤害了爸爸。妈妈不听爸爸的解释，硬是和爸爸离了婚。面对父母之间的裂变，布菲儿没有勇气、也没有胆量说出实情。
离婚后，爸爸从家里搬了出去。但他对布菲儿却越来越好，给布菲儿买花裙子，还经常带她去公园玩儿。而且，爸爸再也不严厉地指责她，开始给她买优秀的小说：《刀锋》，《月亮和六便士》；还给她请了一位漫画老师，潜移默化地培养布菲儿的良好爱好。到这时，布菲儿才想到，可能爸爸已经猜到那张照片是她陷害他的，可他不恨她，反而改正了他以前的粗暴脾气。布菲儿太对不起爸爸了，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，她一定要把镜子里的爸爸拼出来。
她的手指不停地流血，钻心地疼痛，布菲儿想哭，可是却没有眼泪。她用创可贴把手指全缠上，咬着牙，奋力地贴碎玻璃。
第三个镜框里的图案是邻居家那只拉布拉多狗。第四个镜框里的图案是那盆冰菊。可是，冰菊的镜框却缺一小块玻璃，怎么也拼不完整。从布菲儿开始贴冰菊开始，窗外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，屋子里的气温迅速降低。不一会儿，透明房顶和窗户已经被冰雪覆盖住，屋子里的墙上也泛起白霜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。这时候，流流走进来，看到布菲儿拼出来的四幅镜子，她忽然怪异地笑起来：“你不是想去白色城堡吗？你看，现在这里已经变成白色城堡了。”
原来这里就是白色城堡！没等布菲儿说话，流流继续说：“你不知道吧，你做过的一些伤害他们的事情，如果回想起来，在房间里咒语的作用下，就会变成冰冷的风雪。如果你不能在24小时之内把他们从镜子里解救出来，那他们将永远地被冰封在镜子里。你要用真情才能救出他们，不过，我不相信你能成功！”流流说完，大笑起来，她的脸逐渐地扭曲，最后变成了那个巫婆，大笑着离开房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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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这时，布菲儿已经明白，凡是那些伤害别人的事情，是会在别人心里冻结的。看到镜框里的爸爸还有奕奕，那么真挚温暖地朝她微笑着，再想起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，她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他们。
她试图用流着血的双手去温暖他们，可是根本不起作用，风霜还是慢慢地在镜框上堆积。看到奕奕和爸爸被风雪一点一点掩盖，布菲儿终于哭了出来。她感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随着眼泪掉下来。从地上捡起来，是一小块碎玻璃。她把这块玻璃安在镜框上，冰菊的图案终于拼完整了。
霎那间，冰菊从镜框里落到窗台上，太阳从云朵里露出来，金灿灿的阳光一照下来，所有的冰雪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。金色的阳光照到镜框里，爸爸和奕奕也从镜子里走出来。布菲儿跑过去，和他们快乐地拥抱。
屋子里的白霜全都化掉，家具和墙壁全都露出来。这时候她才看出来，原来这里就是布菲儿家的楼上的一个房间！布菲儿拉着爸爸和奕奕的手走下楼。妈妈正在厨房里烤出一锅玉米甜饼。布菲儿向妈妈说出了照片的实情。妈妈原谅了爸爸，他们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
每个人都释放出结界，大家快乐地生活着。强大的温暖力量，迫使一贯制造寒冷和伤害的巫婆从松树山上搬走。没有了咒语的桎梏，松树山不再是险恶之地。政府撤掉了铁篱笆，也拿走了那块“对擅自上山者处以20年以上的刑事惩罚！”的大牌子。从此，松树山成了当地人休闲游玩的一个好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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